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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了何等大事。
厅里人心浮动,穆澈尚且从容,交代几声,请陶公公稍候,衣袂生风地去换入宫朝服。
陶公公却一溜跟出来,掩口道:“小侯爷警省些……圣上发了好大脾气,下令杖责大理寺卿一百廷杖,咱家出来时,那血哟都染红砖了,还没停呢……”
穆澈脚步微沉,“知道了,多谢公公。”
乾元宫刻金海云阶墀下,尺宽的红漆杖木一下下落在宁悦玄的红袍,那一身血肉似乎都被打软了,声响闷如喟叹。
自宫殿外执戟的侍卫眼中看去,仿佛那人披了一身的血。
由始至终,没人听见宁悦玄发出一点声音。
朝殿内,分列左右的臣工个个噤若寒蝉,不敢觑望金椅上盛怒龙颜。
静中独闻声声杖落。
饶是云猿载恨宁悦玄恨得牙痒,五十杖后也听不下去了——这样打法,不是宁悦玄硬气挺得住,是他想喊也喊不出来了。
毕竟他才是祾王舞蔽案的主理,如今又牵扯出倞王插手官员陟黜、涉嫌雇凶谋害命官的首尾,他事前虽不知情,也不能缩作聋哑家翁。
于是云猿载列前半步,执笏欲语,圣上忽问:“太宰怎么说?”
太宰宁繁已是六旬年纪,膝下独子被打得不知死活,老大人面无一丝慌恸,躬揖平声道:“宁寺卿御前唐突无状,理应受罚。至于其所呈证折,可交由刑部与兰台审验,再察审不迟。”
还要察审?半数朝臣心里发慌,这宁家人是真不怕死啊!
原本祾亲王一事,圣上发了多大的火儿?你宁悦玄查就查吧,偏偏扯带出一个倞亲王,且事先一点风声不露,专在群臣面前抖搂出来,这不是明摆着要打圣上的脸么?
兀然一声脆响,江山万景砚从龙案上直砸下来。
溅墨如玄血,宁繁眉头没皱一下,跪倒便磕头。
余臣悉数心惊跪地,众声同请圣上息怒。
却听座上沉沉道:“把人带进来。”
忙有巽官传话出去,墀下止了杖,垂面朝下的宁悦玄睁开水红的眼,动动手指,一歪摔在血泊里。
两侍卫提起他掖下,被宁悦玄拒绝。
男子的容色苍如金箔,双颊凹陷浮动鬼气,扳着石阶,且步且爬地上去,至殿门外,勉力直起身子,拖着两行血脚印一行入殿,提袍跪倒。
圣上沉目:“还有本要呈吗?还执意要查吗?”
缕缕冷汗自宁悦玄脸面流下,他的狭目虚散无光,薄唇嗫嚅一阵,呕呕哑哑,一个完整的字音也没发出。
大理寺少卿杨东盈看不下去,膝行向前哽咽:“回皇上,大人说,大理寺堂中‘公正持衡’御匾高悬,大人一时未敢或忘。”
“朕未问你!”
宁悦玄颤抖的身子一抢颓倒,又用手臂死撑起来,喑声道:“要呈……要察……”
似有一阵侵骨的秋风刮进殿宇,宁老太宰年老难禁,身子左右晃了两晃。
杨东盈的眼泪直接下来了,“大人,别说了!”
正这时,陶公公回来了,沿边阶入殿,看见跪在中央的血人,咽了口唾沫。
他小心翼翼地躬身回禀:“回圣上,卓清侯来了。”
臣工们集体静默,跪在宁太宰侧畔的穆尚令,幽深的眼神微微闪烁。
龙座上仿佛也刮下一阵冷风,半晌沉寂,圣上轻阖了眼目,似有疲惫。
“罢了,叫他回去吧。”
立侯在外的穆澈听见陶公公传出口谕,松了眉头,再相道谢。
出宫后,他命洛诵回府报安,自己没有回去,进了庞桥外的聚运楼。
辰末下朝,穆庭凇出宫后径向酒楼而来,待推开轩门看见里头的人,开口就是:“你吓死我了!”
他掩好门户,拿起穆澈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,喝完怪声道:“怎么是水!”
“三哥莫急,要喝什么酒我请客。”
“你还喝得下酒?你……你还气我!”
穆庭凇步履匆匆了一路,就想着怎么说一说他才好,及见了面,他这好弟弟真个一张庙中菩萨的脸,无人打得动他不说,他反皈依了别人!
穆庭凇泄气长叹,他在朝堂上听见卓清侯的名儿不是一两回了,一回比一回厉害——想世叔在家时,阖府闲澹渡日,何曾有这么提心吊胆的时候?
酒来了,穆澈敛袖斟满两杯,“三哥压压惊,再慢慢发落我不迟。”
“且不说我如何发落你,”穆庭凇叹道:“你可知,圣上如何处置的二王?”
穆澈淡然垂目:“他们手底那些事,宁尚北既翻得出,便件件可查,只是当众揭发太毒,圣上所以恼他。”
穆庭凇似笑不笑地盯着他,“他毒?他不过自伤一千换敌八百,毒得过你驱虎吞狼?”
穆澈的睫梢被风缕惊了一下,眼中刹那闪过一众云色,重得近乎哀倦,转眼复清如初。
他起身长揖:“三哥言重,澈,不敢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