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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“请先生责罚。”
她已发觉傅先生的为人与落禅老人不同——后者外表凝肃,内里却和蔼平易,老叶临霜,亦能从容舒展筋脉,坦对沧海桑田。傅济却不一样,看上去随和无忌,却是一刻一度尽在心衡,比色厉在外的人严格不知凡几。
有一回她失口叫了声“师父”,傅济没说什么,只淡淡看她一眼——再平常不过的目光,无端让吉祥愧无容地。
倒与颜不疑几分相像。
然而再像毕竟不同,面对坊主尚可偶一撒娇,此人当面,吉祥独有喏喏听罚。
傅济明知她来历,不管许多,眼风向后一扫,吉祥逃也似的帮苍头奴洗盂去了。
近几年粗事略不沾手,冷冽的山泉浸没吉祥双手,刺得她打一个寒颤。
苍头奴隔着林叶向外偷望一眼,悄向小姑娘摆手,示意她放下,留着他来收拾。
吉祥舌尖轻吐,对老者一笑,加快将什物洗完。
待到做完回到先生身边,傅济看一眼她粉红的指尖,起身道:“能走山路吗?”
吉祥愣愣,双手背在身后曲了曲,不知所以地点头:“能。”
山路不好走,相对棘蔓没膝的险峭羊肠路,上山来的泥苔小道简直是恩赐。
傅济在前,手持一杈捡来的枝条,挥扫取道。
吉祥蹴蹴跟随,拦腰截断的叶茎流出白乳青汁染污了鞋袜,偶被断棘勾破裙梢,小牙一咬,也不敢啧声。
先还因狭路峭寂有些忐忑,习惯了前方挥枝如剑的洒落背影,吉祥心下渐安。
历过困境的兽,逢过危险的人,皆对安危有奇异的直觉,知道什么人可以信赖。
身后呼吸声趋于匀稳,傅济这才放慢脚步,未回头道:“愚人但遇大挫,不是落魄疯癫,就要吵嚷剃度,再不然钻到山里求个清静——发肤有什么错?松风山月受什么厄?强封五识,求个鬼的静。”
吉祥听傻了,貌似懂得的,又摸不准先生意指为何,只好按以往的笨法子,先努力记在脑子里,待日后反刍消化。
才记到一半,前头问:“懂不懂?”
吉祥不见先生表情,不敢说懂,更不敢说不懂,一滞的功夫,傅济又道:“不要拗心而为,茶不是给你委屈的。”
吉祥心尖一悸,被两字点中。
那一须臾,亦不知是人委屈,还是茶委屈,是人心不静,还是茶心不静——翻覆琢磨,未曾留意脚底,猛地打了个跌。
傅济身子微侧,恰好扶住吉祥,同时树枝一抽而落,脚边一条面杖粗细的黑蛇被鞭截两段。
吉祥茫然低头,一蓬血色洒在草叶,竟不觉得反胃,澄澄地仰视傅济,“莫去追寻,而是感受。”
“可教。”傅济继续往前走,半晌后近不可见地点点头。
女儿家的体力不济,后半段路程反如卸下重负,轻松许多。待得吉祥颈间见汗时,遥遥嗅见不知何处的一脉菊香。
天拨蔽木,眼前豁然开朗,行路随之分阔。
吉祥些许吃力地随傅济迈上一个沙土堆砌的堞台,入圆门小院,眼前现出一个颇清致的院落。
菊兰香雅,精舍数间,粉白的月洞墙上篆卍字连纹,有小小两座石佛塔分列方圃左右。
圃中犁土栽成几排秋杮,高不过人,玲珑的圆果羞怯怯挂在杪头,未知可摘不可摘,可食不可食。
“这是哪里?”明眸顾盼,粉玉溶汗的小脸透出天真。
“白云别寺的后院,几个退任的堂座自己住的地方,有自种的茶树,带你——”
“哈哈,这个罚法不错,无訾庵主最嗜古风,该让他换个样子!”
未完的话被一段肆笑打断,言者却不似和尚,吉祥循声望向宝瓶门,松针垂处不见人影,又听一个低缓的声音道:
“汉魏气象何等混沌,建安骨风何等高奇,晋以还始有佳句,潜公之‘连林人不觉,独树众乃奇’尚得旨趣,二谢差强,其后不复了。”
另一个泠越的声音道:“大雅久不复,世间知音原本难寻。”
另一个平落的声音道:“说起太白,东园起一韵吧,咱们联诗为是,莫作这些感慨伤叹。”
先前那肆笑之人道:“这却要……”
说话间四五人过墙而来,或纶巾书雅,或免栉方落,其中当真有一个布裟芒鞋的比邱,却是个弥勒身材,埋在肉里的脖子找不见,怎么看怎么像无肉不欢的破戒僧。
吉祥通通没有注意这些人,凝住其中一道身影,忡在当场。
第99章 心之所倾 当人的面…说出这样羞恼的话……
这些人也看见了师徒二人,眼前青鬓长者神情和善、缁衣嶒拔,红妆少女眉欺黛峦,面怜桃玉,婉婉而有朝气,姝姝不失天真,大喜山中更有此人。
东园居士不由多看几眼,上前道:“我等一时游兴,不意得逢二位尊驾,何不同饮一杯?”
傅济笑道:“不才茶人,舌待茗香,敢请容辞